恶作剧成就的圆满婚姻丨《恨,友谊,追求,爱情,婚姻》
小说的结构
一个会讲故事的小说家,从不会把他的故事和盘托出,他会一会儿讲讲这个,一会儿讲讲那个。这个和那个之间好似毫无关联,却早在暗中勾连起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样的小说胜在故事中的矛盾冲突,更胜在结构安排。看这样的故事,就好像面对着一幅画,画上是一片雪白,你以为面对的是一张白板,殊不知自己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这片空白,只是一幅白色风车图画上的一个角落,随着显露出来的部分越来越多,你才会看到这幅画的全貌。
小说家讲故事时心中早有丘壑,但当他向我们讲述的时候,他会遮盖住故事的一大部分,只露出一个角落,然后再慢慢的顺着一条线,讲述故事的前因后果,或是联结起几个点,织成一张大网,网罗出一个虚幻的世界。
恨,友谊,追求,爱情,婚姻
《恨,友谊,追求,爱情,婚姻》最出彩的地方正在于它的结构。
故事的情节充满戏剧性:十来岁的萨比莎和伊迪丝是要好的玩伴,一天上学的路上,经伊迪丝的怂恿,两人偷看了萨比莎家的女佣乔安娜写给萨比莎的父亲波德鲁的信,从信的内容中,伊迪丝自信满满的推测乔安娜爱上了波德鲁。等到波德鲁的回信后,他们又偷看了回信的内容,发现其中除了写给萨比莎的内容,并没有一封回复给乔安娜的信。于是,两个女孩怀着恶作剧般的心情模仿波德鲁的口吻给乔安娜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如此,引来了乔安娜的回信。然而,女孩们并没有将乔安娜的回信寄出去,他们把信截了下来,并再次模仿波德鲁的口吻回信。在信件的往来中,乔安娜和“波德鲁”的关系日益亲密。在收到一封来自波德鲁的情意绵绵的信后,乔安娜毅然决定离开萨比莎家,投奔波德鲁而去……
这是一个时间跨度比较长的故事,但作者用一个中短篇的篇幅就讲完了故事。爱丽丝·门罗当然没有从女孩们的恶作剧开始写起,因为若这样,读者的注意力会完全被女孩们的恶作剧所占据,不会去关注这件事的荒诞,也不会关注到一个女人因荒诞而被改变的命运;而且,很多故事和现象,只有当它的成因足够出乎意料,才会让人印象深刻,足以引人深思。
所以一开始,门罗引导读者的视线聚焦在了乔安娜身上——她去火车站托运家具——这是一个相貌平常、保守、严肃、不苟言笑、对外人充满戒备,甚至有点粗鲁的中年女人。办完火车站的事,她又匆匆赶往镇上最时髦的女装店置办一身新的行头——她从没进过那家店,但这次是为了买婚礼上穿的衣服。虽然波德鲁并没有向她求婚,但实诚的乔安娜已经决定把自己嫁给他。在导购的帮助下,她相中了一件棕色羊毛裙,穿在身上终于“没有了好像被硬塞进衣服里去的滑稽样子”。
交代完乔安娜的故事,门罗的视角转移到了乔安娜的主人、萨比莎的外公麦考利先生身上——他发现乔安娜留下一封信不告而别了,因而非常气愤。他回忆起女儿在世时的事情,也交代了这个家庭的很多背景。他想找个人倾诉,却总是被敷衍,直到来到鞋匠——也就是伊迪丝的爸爸——的店里,才终于可以一吐心中的不快。从麦考利那里,伊迪丝才知道了乔安娜不辞而别的事。
接下来的故事,由鞋匠的女儿伊迪丝的视角讲述,门罗经由她,和盘托出了这件乌龙事件的起因——两个小女孩模仿家长写信的恶作剧。
看到这里,读者想必都和伊迪丝一样,“感到一阵寒战从她的过去传来”。
乔安娜的命运会怎样?伊迪丝和萨比莎的恶作剧被人拆穿后该如何解释?女孩们会得到原谅吗?
故事的视角又转移到了乔安娜那里——她已经下了火车,来到了波德鲁的城市……
最后的结局,乔安娜和波德鲁出乎意料、鬼使神差般的结合了,双方从未提起过信件的事情,更没有人知道女孩们的恶作剧,那个恶作剧被掩埋在了时光的尘埃中。
从开篇,一个女人即将带着家具赴一场婚礼;到中段,在麦考利的描述中,这个女人变成了“骗子”和“叛徒”;渐至高潮时,真相被揭开,女人原来是一个恶作剧的受害者,而她对爱情的美好期待将成幻景;结局时,女人竟然阴差阳错的获得了爱情和婚姻。在整个过程中,读者的期待一再的被玩弄,每一个出乎意料的转折,都让读者对主人公们的生活和性格更多了一层了解。
故事里说,女孩们喜欢玩一个游戏:写下一个男孩子和自己的名字,把所有相同的字母划掉,数出剩下的字母数。然后用手指头将这个数数出来,一边说着,恨,友谊,追求,恋爱,婚姻,以此来确定自己和那个男孩之间会发生什么样的关系。
乔安娜和波德鲁的婚姻,就像这个游戏中的关系一样,荒唐,充满偶然性:乔安娜就像那两个小女孩一样,以一种天真到幼稚的姿态,幻想了不该幻想的关系,承认了不该承认的感情。当知道真相的人都为她感到难堪时,她那虚妄的冒险竟然胜利了,莫名其妙,好像所有的精心设计都不及一次不假思索的无畏行动。然而,这样的胜利又是如此不光彩——爱情化为泡影,婚姻撕扯开“得体”、“优雅”的面纱,袒露出男女主人公“各取所需凑合过日子”的生活需求。恶作剧成就的圆满,终究是差不多的圆满。